寒假,我和几个初中同学约在母校打球。临走时,母亲对我说道:“你去那边啊,那顺道看看小新吧。昨天我看见他妈妈了,他妈妈说,他现在在学校补习功课呢。”

尽管口上答应,心中却觉得小新这个名字已经有些茫远了,竟想不起他的形象来。毕竟,我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见到他了。

打完了球,我去便利店买了一瓶饮料,然后踱步向高中教学楼走去。但楼前却空无一人,而透过教学楼的窗子,却望见无数张面孔低下头去,正奋笔疾书,像是在考试。这气氛死寂而沉静,与回忆中那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母校竟是疏离开来了,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块儿去。

我不愿多想,便寻到一个长椅坐了下来。低下头,恰好看到几只蚂蚁在地上爬着,心中忽然一动。关于那个叫小新的名字的记忆,渐渐地被唤醒。仿佛有一支笔在心底轻轻地描画,将那个少年的形象勾勒成型。

浅黄色的短发,一笑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,肉乎乎的总透着顽皮的脸颊,白皙皙的肥肉,肥嘟嘟的身子加上扭动起来颇不协调的四肢……

记得,曾经和他一起在树下逗蚂蚁玩。他用剪刀把瓶盖捅出一个窟窿眼来,一滴一滴地把水倾倒在那小小的蚁穴中,拍着胸脯,得意地向我展示着他“水淹七军”的杰作……

记得,曾经和他一起做数学作业。他很是不满地大声抱怨这道题出得不好,那道题出得太容易,然后用黑色签字笔在题目后面在加上一两小问,自问自答,洋洋洒洒地写上一整篇纸……

记得,曾经和他一起坐在课堂中。每节数学或是科学课,他总是坐在座位上,也不举手,就开始抢答老师的问题。老师对他吹胡子瞪眼,他便站起身来,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地笑嘻嘻地向老师赔礼道歉……

只是,后来,他怎么样了?

听说他因为英语和语文成绩太差,又在数学课上折腾,而被赶出了实验班。又听说他发奋努力,中考考出了530多的高分,又留在了本校……

我却不相信那些从家长或是同学那里听来的风言风语,我想亲眼看一看他,看一看那个昔日顽皮却又机灵的小家伙儿,如今是什么样子。

“腾腾。”一个声音骤然间响了起来,呼唤着我的小名儿。我回过头来,但见一个矮小瘦削,皮肤微黑,戴着眼镜的青年站在我的面前。

“我是小新啊。”看着我有些诧异的目光,他这样叫着。

我仔细地打量着他,依稀从那两只依旧不大的小眼睛中看出那个少年的模样来,尴尬地一笑说:“哎呦,我都认不出你来了。”

他也笑笑,坐到我的身边,说道:“要不是你穿着球衣,我也不敢认你呢。这么多年了,你还是喜欢太阳和纳什吗?”

我用力地点头,从他翘起的嘴角中尽量去搜寻与昔日相同的模样。一时间,无数话语如放了闸的洪水一般纷至沓来,在胸腔中冲荡撞击,恨不能一股脑儿地蹦跳着飞出喉咙:蚂蚁、数学、耍宝和那些课上说过的“疯话”……可是话到嘴边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他望着我,脸色渐渐回归严肃,目光从镜片后面射出,又回到了那个陌生的模样,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奇怪:“腾腾,你期末考试考得怎样?”

我本是不愿谈及这类话题的,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的话头说道:“还好吧。”

他却继续地追问道:“来,说说,都考了多少分?”

我皱着眉头,抬头看着天空,我和他的距离,瞬间疏离了几分,我尽量从头脑中搜寻那些数字:“语文110……”

“好,100分到手。”他的眼睛一亮,拍手道。

“历史77,政治75……”我搜肠刮肚地继续说着,而他却为这一个个数字的变化而或赞叹或惋惜着,似乎他已经成了一个提线木偶,面部被那几个数字用线拽着,而不断地显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来。

“数学……”我不敢继续说下去,因为我的数学成绩是在说不出口。

“我忘记了。”我挤出了这么一句话。

“哦,”他并没有过分地去追问,而是掰着手指头说道:“就给你算50分好了,你语文拿了100分,史地政加起来拿了200分,英语拿了100分,已经是450分了,只要在提高100多分,上重本就没问题了。”

说到“重本”两个字的时候,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,仿佛这两个字就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所在。

“你呢?”我连忙转移话题。

“我这回考得不好。”他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来,“数学132,语文88……”他如数家珍地说着,又补充道:“数学我难题做得都不错,就是错误都出在简单题上。哎,你别小看这简单题,在考场上,简单题和难题的‘汇率’可是1:1哪……”他继续侃侃而谈:“语文的选择题,我只拿了18分,选择题全班的平均分是22.84分,这一下子就被拉开4分多……”

我本想打断他,但是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,到口边的话却没能说出口,生生咽了回去。

他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情,仍旧继续和我分析着考卷的得失,哪里错了不该错的题,哪里的基础薄弱,哪里应该继续保持……

我静静地听着,只是附和着地不断点着头,再没有说话。

直到上课的铃声打断了他的声音,他一溜烟地跑回楼中继续上课去了。

我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觉得他的身子离我那么近,而心却离我那么远。我们两个从之前的亲密无间的朋友,如今已经变作了两个形同陌路的人了。他曾经的音容笑貌,不断在我的眼前浮动,却难以和这个背影重合……

或许,我们两个走上的,已然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,而这两条道路究竟各自通向何方,却谁也不知道。

可是,我们都知道,我们该分别了。

他该去上课了,而我也该回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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