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多年前,我还不知道“西托”这个词。也许那时候这个世界上并没有“西托”。直到2010年的时候,我上了E度教育论坛,才第一次听说了“西托”这样的词汇。原来这个词汇的含义即是“西城区重点中学的托”,与“医托”意义相近。最近因为“闻风大师”的热炒,个人认为更加了一个含义,即“西城区卖房的托”,这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

我家原本住在朝阳区,因为我母亲是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师,我们家一直住在二外院里。我上的幼儿园也是二外的职工幼儿园,后来90年代末“下岗潮”,职工幼儿园裁撤,我大班最后一年转到了广院(即今传媒大学)幼儿园。幼儿园毕业后,我父亲在海淀区置房,我家遂搬到了海淀区。

搬到海淀区以后,我在海淀一所普通小学上一年级。恰好隔壁邻居有个男孩子叫X,X比我大九个月,不过他在前半年出生,我则是后半年出生,所以那时候X上二年级,而我上一年级。

因为我们两个年龄相仿又是邻居,所以经常在一起玩耍。两人志趣相投,时常玩得很愉快。

那时候唯一的不愉快在于每周六他都要出去上一天的课外班。说到课外班,我只在周六上午在本小学上老教协办的“剑桥英语”,上课的孩子大多是班里的同学,内容也颇为轻松愉快。而听说X要一早起来,去西城区的八中上所谓课外班,实际上就是所谓的“占坑班”,一上就是一天,要晚上六点多才能回家。真是辛苦呀。我要是这样上课外班,可真是撑不下来。

那时候,X并不和我在一个小学,而是在他母亲上班附近的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,叫做立新学校。话说他家住在海淀区,也在海淀区上的小学,怎么会有到西城区的八中上初中的念头呢?

原来我们家的楼上住了一个姐姐,就是八中的学生,听说最近还考上了某名牌大学,X的父亲常常和那个姐姐的父亲在一起交流经验,听了他们的介绍,便以为八中很好,决意把X也送到八中读书。

从此,X就开始风雨无阻地奔波于家和八中之间。我在三年级之前就只上一个剑桥英语的课外班,每天回了家基本也没有太多作业,简单地写完就是玩呀,看书呀。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画各种卡片呀(我家现在还有我画的卡片一厚摞儿),扮将军拿着各种兵器打仗呀(我家里那时候有十八般兵器,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,各种奇门兵器应有尽有,不过当然是给孩子玩的缩略版),好不快活。

X那时候放了学就来我家玩,但是这仅仅是他这一天中很短暂的一点美好时光,大概到了5点半左右,他父亲下班的时候,就听见他爸虎着脸叫他回家,他没有办法地耸耸肩,乖乖地回到家里,写作业、做题目去了。

X在五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前,转入我所在的小学。一方面是离家近,另一方面是如果继续在立新读书,到了六年级,就不能转学,也不能参加小升初了,只能直升本校。我在X家里做客的时候,曾经无意间问起为什么不在立新上初中这个问题,X的父亲说:“听说立新初中校风不好,中午放了学学校也不管,学生都满街乱窜。还是八中好,毕竟是西城的老牌学校。”他似乎特地把“西城”两字咬得重了几分。

自此之后,我和X每天都可以早上一起去上学,中午一起放学回家,一起吃完饭再去上学,然后晚上再一起放学。只是那段时间我记得X放学之后和我在一起玩的时间少了,常常放了学就回到家里去写作业,刷题目。X的父亲也盯他盯得很紧,说这一年是关键的一年,一定要努力考上八中。

那个时候,我也感受到了一些紧张的气氛,开始在附近的另外一所小学上奥数班。不过上奥数班的还大多是附近几所小学的孩子,教课的老师也并不是很认真,上课常常是玩一半时间教一半时间,十分轻松愉快。不过我在那个时候,却也是学到了不少奥数的基本知识,接触到了诸如“牛吃草问题”、“抽屉原理”之类的奥数问题。

到X六年级的时候,我和X还有X的同班好友W时常在一起。W是X的好友,父亲是附近某所部队医院的外科医生。不过W却和父亲截然相反,他写的一手漂亮的钢笔字,喜欢读古书,写得一手好文章,数学成绩却不好。我们三个人时常在一起,偶尔也会把X和W一起叫到我家里吃饭。

转眼就已经是X小升初的关键时刻,那几周X几乎是完全与世隔绝地闭关修炼,每天学习奥数直到深夜。

当然只准备一个八中显然是不够的,X的父亲也在积极为他的儿子寻找“备选方案”。X参加了十一的考试,并被十一的实验班录取,但只是“单免”(即免除赞助费,但还要交纳学费),X的父亲为了保险起见,就先和十一签了约,然后交了钱。有了十一作为保底校,就可以静待八中的结果。

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,X最后还是获得了八中的录取,还是最牛的、全市招生的“住宿班”。X的父亲立刻联系十一,要求退钱。十一被放了鸽子,很不高兴,不愿意退钱。X的父亲联合二三十个同样放弃十一的家长,一起以到教育局投诉来施压,总算是让十一退了钱。“不过,还是扣了我1500块违约金!”X的父亲在好几年后跟我吃饭聊天的时候,仍然对此耿耿于怀。

X要去上八中了。那个暑假是我们在一起快乐地玩耍的最后时光。W虽然成绩不够,但凭借父亲的关系进入了首师大附中,还是实验班,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六年时光(我读中学的时候,首师大附中的实验班也是六年连读,不用中考的)。据说后来他在学文学理上跟父亲起了争执,被迫听从父亲学理的他,在高考中只考取了一所普通的外地本科。这是后话。

直到今天,我还记得X上八中之后的得意,他得意地跟我说,八中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,并天花乱坠地形容八中校园的漂亮,我那个时候听得怔怔入神,心驰神往。许多年后,我路过八中位于原宣武区的初中部校址的时候,才打破了对于八中校园的种种美好的“瞎想”。

但不幸的是,也许是因为尾巴翘得太高,X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并不理想。我还记得,那是一个周末,铁着脸的X的父亲,拿着X的卷子,一道一道题目给X讲解,讲完之后,并让X给他复述一遍解题过程,还要X把这些错题郑而重之地记在错题本上。而我,则在X的屋子里看他的《隋唐演义》小人书。真是奇怪,X的好多小人书和其他书籍,他都没时间看,都被我看了个遍。

X那个时候住宿,原本一切很好,但在三个月后的某个周末晚上,救护车拉着警笛声驶进我们居住的宁静小院,X的父母手忙脚乱地把X推上救护车。原来X感染了肺炎,并因此住院了一个多月。此后X就再没有住校。似乎是因为这次大病的影响,X在当年年底的期末考试中成绩不佳,落到了班级的后五名。

X痊愈之后,为了锻炼身体,加入了学校的篮球队,X那时候就有1米7的个子,在初一学生中算是个头高的。记得那以后,他就时常和我讲篮球队的事,在他的家里,悬挂着他的校篮球队的8号球衣,还有国际篮联主席的签名,那龙飞凤舞的外国人名字,我也看不明白,但觉得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。

X在篮球队过得很开心,直到被X的父亲以“影响学习”为由,被迫退出篮球队。

大概我升入出初中之后,我就和X分别了。我们家搬到了现在居住的小区,而旧居则出租出去,赚取每月几千元的租金。

再次听到X的消息,就已经是我重读初一那年。那年X面临中考。我从父母那里听到了不少X的消息。听说X现在面临中考,但是成绩并没有起色,仍然在班里排名靠后,X的父母非常着急。而且X的母亲猜想,X总是在屋子里发短信,又和某个女生总是成双结对的出现,是不是谈恋爱了?更有传言说,“勾引”(当然这是男生家长的一面之词)她儿子的那个女生,是外交部官员的子女,父母都不在家,缺乏管束,又有很多钱,喜欢钓凯子,之前已经和八九个男生谈过恋爱,如今轮到了X。不过想来X高大英俊,那时候已经有1米8多的身高,皮肤又白,眼睛又大,自然对女生有不小的吸引力。

不过最后,X不幸名落孙山,连西城区最后一所重点中学铁二中的分数线也没有达到。X的父亲又选择在西城区中考,不能报海淀区的普通校,读一个西城的普通中学,离得远还要来回跑,X的父亲不甘心。于是X就去了一所位于丰台的,叫做“怡海八中”的民办学校。

另外,据说,X的班上,全班35个同学,有32人都考上了本校的高中,只有X和他女朋友以及另外一个同学没有考上。不过对此,X并不后悔,几年后我问他那段经历的时候,他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抚着脸庞,想了想说道:“我觉得初中的爱情,最纯洁。”

再次和X见面,大概是X高三的时候。那时候我在潞河上高一。我们一起去西单看电影。X跟我讲起他们学校,说起他们学校的篮球队拿了丰台区第二,队里有谁谁谁和谁谁谁都如何厉害云云。我问他:“你有没有参加?”X无奈地摇摇头说:“我爸不让,怕影响学习。”他来到怡海八中之后,就很少碰球了。怡海八中管得很严,校园又小,篮球场平时关闭,甚至连球都不许带到学校,如果私自带球,带来一个,老师扎破一个。他们只能在上体育课的时候,才能过一过球瘾。

我们聊起他们学校,他说:“我们学校都是八中的老师。”说到八中的时候,他仍然两眼放光,显然对八中的老师充满了信任。

我们聊起大学的志愿。他想到武汉大学或者中山大学学经济,问为什么,因为他爸说学经济能发大财。他们家当时趁着房价还在一万以下的时候没有买房,所以至今只能一家三口挤在那座老塔楼里面。眼见父亲这辈没法发财,就把发财的指望全都压在儿子身上。

高考后,X的第一志愿中山大学落榜了。后面的一系列第二志愿也无一上线,好在最后一个志愿东北大学录取了他。他在社交网站“人人网”上这样写道:“一万亿一个没想到。。。我被自己瞎填的2志愿给tm发配了!!!!what a bull shittttttt!!!我tm死都没想到这狗屎运是让我踩个正着!!我是死都不想去!!!我该怎么办???为了能申请到常青藤我还必须得去!!!崩溃了! 一年就出国了!忍一忍吧!这一年会史无前例的难受!早点离开天朝是上策!!”

在当年的夏天,X和他同校的低年级女生恋爱了。两个人山盟海誓。此后,X虽然人在沈阳上学,但是几乎每两周都坐火车回北京看女朋友。开始还只是见个面,到后来,他干脆直接住在他女朋友家附近。

那年春天的某日,他偷偷叫我出来,两个人见了一面,X偷偷告诉我,原来他就住在他女朋友家附近的某个宾馆里,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回学校了。他和女朋友在宾馆里尽享人世间男女的欢乐,突破了少年男女之间本该遵守的底线。他的女朋友那年才高一呀。最后,他还嘱咐我,千万不要告诉他父母,因为这一切都是瞒着他父母的。

再后来,他联系上了荷兰的一所大学,并准备前往荷兰读书,一年花费大概十万元左右。他也在当年的暑假前被东北大学劝退。

我最后一次见到X大概是在一年前,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西化了,留着一个莫西干式的直挺挺的头发,时不时就会来几句英文。他在荷兰过得还算不错。说起以后,他暂时还不打算回来。

这个故事暂时就讲到这里,希望X能有一个比较美好的结局,给这个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

真是不好意思,本来想说“西托”的,到最后讲了很多跟“西托”并没有关系的故事。但思来想去,还是决定保留整个故事,毕竟这是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,希望这段故事能对E度的朋友有所启迪,有所感悟,有所帮助。

我并不否认西城的学校确实很好,升学率也不错,但我还是不赞成幼升小或者小升初家长拼下血本去上西城的学校。毕竟一旦踏上这条路,就不是很好回头。如果买的房是不能住的房,或者仅仅是有学籍而没有住处,将来上学奔波,通勤都是问题。一旦中考选择在西城中考,又没有考上心仪的学校,路就非常窄了,除去出国或者上国际部,就只有在西城上普通校和外区的私立校两种选择了。如果说为了西城名校,来回奔波,还算值得的话,如果为一所西城普通校,来回奔波,就不是很值得了。外区的私立校,如果非西城海淀,升学率实在难以保证,X的后续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。

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,并非任何教育机构的工作人员,也没有任何直接利益。在这里写这篇文章,讲述我身边的“西托”故事,纯粹就是出于热心,提醒大家,不要被西城的所谓“幻景”,某些大师的所谓数据迷糊了头脑,还是要冷静地思考,独立地做出判断,毕竟,一个能影响家庭未来十多年的决定,还是值得慎重。

祝一切顺遂,提前给大家拜年了。

2015/2/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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